第146章 二次交锋（2/2）
“你没事吧？”郭蓉蓉充满关切地询问躺在地上的丁潜。
“还好，不过你确实挺沉的。”郭蓉蓉这才意识到自己现在正骑在丁潜身上，小脸儿腾地一下红到了耳根，连白皙的脖颈都晕上一层淡淡的红霞。
那个差点儿就把丁潜推下月台让地铁撞死他的男人见势不妙，撒腿就跑。
郭蓉蓉怎么可能放过他，她从丁潜身上跳起来，拔腿就追，一个冲刺追到了男人身后，飞身跃起，把男人扑倒在地。
男人拼命挣扎，丁潜跑上来帮着郭蓉蓉一起把他按住。
男人根本无视郭蓉蓉，只顾歇斯底里地朝丁潜怒吼：“你个王八蛋，我要杀了你，我要杀了你！”
“你有这么恨我吗？”丁潜直到此时才来得及露出微笑。
“你把我的一切都毁了。我完了，我彻底完了，呜呜呜……”男人狂怒的表情转瞬变成绝望，大声号啕，痛哭不止。
他的哭泣没有一点儿演戏的成分，看起来真的很伤心。
没想到这个阴沉狡猾的“设计者”居然还有这么戏剧化的性格，丁潜带着嘲弄的口吻问他：“没看出来你还挺任性的，难道只有让你把我推到地铁下撞死，你才会觉得高兴？”
“是，一定要撞死你，碾死你，我才高兴，我才解恨……”
丁潜点点头说：“平心而论，你这一次的计划有点儿老套，也太冒险，才会被我识破的……而且你败露之后的行为实在不够绅士，你这个自诩天才，擅长诱导人自杀的家伙，最后居然变成了一个简单粗鲁的暴徒。即便我真被车撞死了，你还是要被警察抓到的。你说你是不是有失水准？”
“你……你……”男人双眼翻白，气得休克过去。
化妆成便衣的柳菲这时候已经赶过来，见此情景，马上给男人做急救。
“他怎么样？”郭蓉蓉问。
“是高血压犯了，尿病的并发症。暂时看着还不是太危险，我打电话叫救护车来。”柳菲说。
丁潜在旁边望着昏迷不醒的男人，不知为什么，眉头渐渐锁紧。
他感觉哪里不太对劲。
他脑子里飞快闪过刚才发生的一切，“设计者”同归于尽的企图，歇斯底里的咒骂，痛哭流涕的哀号。
与此同时，他用最凝练的词汇对“设计者”的性格做出概括——冒险、冲动、绝望……一个性格鲜明的人跃然眼前，再加上跛脚和体臭，这个一直以虚幻存在的“设计者”突然之间出现了如此多的特点，那也正是他的弱点所在。
丁潜心头巨震，仿佛一道闪电穿透乌云照亮了夜空。
他伪装汪莲潇的冒险经历瞬间被打碎，重组，形成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假设。
“你发什么呆啊，大叔？”郭蓉蓉用力推醒他，“都喊你两遍了，刚才吓掉魂儿了啊？”
丁潜无甚反应，只是喃喃道：“最冒险的其实才是最谨慎的。”
“你说什么呢？”郭蓉蓉莫名其妙。
“‘设计者’敢把我约到这里来就是因为我们没有人认识他。”
“那对啊。要不是他想袭击你，我们可能还找不出他呢。”
“你说得对。地铁站里这么多人，每一个都可能是‘设计者’，因为根本就没人见过他，甚至连他是男是女都不知道，只要他不想主动暴露，就算他站在面前，我们也发现不了他。所以他才敢冒险，那恰恰是他最谨慎的隐藏方式。”
“你到底想说什么？”
丁潜没再说话，目光突然笔直地射向前方。
就在距离他十米开外的大理石柱旁，有一个五六岁大的小女孩儿拿着一个葫芦形的雪糕舔着玩儿，旁边蹲着一个好像她爷爷的老人，正在用湿巾细心地把滴到女孩儿衣服上的奶油擦掉。
似乎觉察到丁潜在盯着他们看，小女孩儿的爷爷扭头看了丁潜一眼，又把头转过去，继续给孙女擦衣服。
丁潜走向那对祖孙，在距离他们三米的位置站住了。
小女孩儿扬起小脸天真地望着面前这位高大的叔叔，冰棍上又有一块奶油掉下去。
老人直起腰，仔细看他没有那么老，个头很高，五十岁左右，两鬓斑白，五官端正，衣着朴素干净。
他很有涵养地朝丁潜笑笑，充满慈爱地看着小女孩儿，摩挲着她的小脑袋说：“她是我孙女，今年六岁。”
“我知道，我看的不是你孙女。”丁潜说。
“哦？”老人愣了愣，“我不认识你。”
“我也不认识你。”
“……”
“你知道为什么这么多人，我偏偏找你说话吗？”
老人摇头。
“你刚才光顾着看我们警察抓人了，你孙女的冰棍滴了一身，你却只擦一个地方。”
“哦，谢谢。”老人恍然，用湿巾继续给女孩儿擦衣服上的污渍。
丁潜望着他，缓缓道：“其实我不是警察，我是一名心理医生。我恰好也擅长微表情测谎。”
老人拿湿巾的手忽然僵住了。
“你现在虽然故意不想看我，但我能从你细微的肢体语言中看出你的惊讶、掩饰和焦虑。你精通心理学，记忆力惊人，计算缜密，但显然，你不太擅长撒谎，也许你只有在戴上面具之后，才能发挥自如。”
老人转过身，静静地望着丁潜，似乎想通过他脸上的表情研究出什么。
“你是怎么会怀疑到我的？”老人缓缓开口。
“因为我发现那个要把我推下月台的人并不是‘自杀设计者’。”
“‘自杀设计者’……这个名字听上去挺有意思。”老人饶有兴趣地品评着，他顿了顿，又问丁潜，“你怎么知道他不是，他差一点儿就杀了你？”
“是，就差那么一点点。”丁潜承认，“但是他用的却不是‘自杀设计者’的手段。‘设计者’故意隐藏自己的一切特征，而他无论是身体还是性格，都漏洞百出。‘设计者’不会犯这么愚蠢的错误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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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这么说，你对他很了解……”老人眯起眼睛。
“碰巧我是心理医生，对他的手段了解得更深入一些——他先选择好游戏参与者，强迫他们在高度紧张的状态下画迷宫画，并不断观看《魔鬼手册》，其实是利用了‘巴甫洛夫条件反射’与‘习得性无助’两种实验组合成的一个自杀模型。”
“说得好，然后呢？”
“‘设计者’就是通过这种高超的心理学手段诱导被害人自杀，把谋杀转变为自杀的。这样做的最大好处就是可以完美地隐藏自己，但由于自杀游戏本身设计的需要，‘设计者’需要与被害人直接接触，便于控制，反过来说也很冒险，必须提防被害人可能采取的任何反抗。因此‘设计者’采取了一系列谨慎周密的手段，其中就包括掩饰自己一切可识别的特征，让那些参与者只能见到一个戴着恐怖面具莫测高深的‘鬼魅’。而对于自杀者之外的人来说，你几乎成功地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近乎虚幻的存在。不过，在你与我假扮的汪莲潇接触时，你却暴露出了一些特点——跛脚走路、明显的体臭，甚至你可能还弓腿走路，保持跟那个男人相近的身高。我虽然看不到你的长相，却牢牢记住了你的身体特点。在当时，并没有引起我的怀疑，直到现在我才明白，这其实是你故意布置的圈套，你早就识破了我是假的汪莲潇，你不动声色将计就计，有意露出破绽，让我误以为‘设计者’患有重度尿病。接下来第二次见面，你把见面地点选在了下班高峰期的地铁站，看似冒险至极，其实你自己一点儿都不担心，因为你把我们警方的视线全部转移到了‘假设计者’身上，这才符合你一贯谨慎狡猾的风格。虽然不是一起自杀，但这个借刀杀人的计谋比你之前设计的自杀更加巧妙。”
老人面露红光，似乎觉得丁潜在夸赞他，微笑道：“这么说，你都看明白了？”
“大部分吧。我猜那个患尿病的男人其实是你控制的另一个游戏参与者，对吗？”
“有点儿意思，继续。”
“你故意伪装出他有跛脚和体臭的特点迷惑我，所以我来到地铁站之后才能在人群中立刻认出他。反过来说，你肯定也对他施展了同样的手段，故意在他面前暴露出一些我的特征，让他误以为我是‘自杀设计者’。譬如说，你之前跟他见面，穿得就是我现在身上的这套衣服，你个头也不矮，伪装我不算困难，或许还有其他一些特征。然后，你也约这个男人在这里与你见面，这样一来，我们两个被蒙在鼓里的参与者按照你的游戏设计，同时在这个地铁站相遇了。我们认得彼此的特征，找到对方是早晚的事情。最有意思是，我们两个都误以为对方是‘自杀设计者’，就在误会中开始了对决，而你只要领着孩子站在一旁静静地欣赏你的游戏成果就好了。”
老人笑而不语。
“但我还有个疑问。那个男人要杀我，这也在你计划之中吗？”
“是。”
“你是怎么做到的？”
“我先让他恨你。”
“恨我？”
“你知道他叫什么，是干什么的吗？”
“他叫刘锡全，轩武区安监局的副局长，有权力，有社会地位。就是这样一个人却有一样特殊的兴趣爱好——挤地铁。他放着单位配的轿车不用，偏要挤地铁上下班。你觉得奇不奇怪？”
丁潜回头看了一眼躺在远处依然昏迷的男人，说：“听上去蛮好啊。”
“是啊，听上去是蛮好。如果他挤地铁光是因为廉洁倒还好说，但他的兴趣可不在于此。”老人说到这里，显出了几分嘲讽之意，“他还很喜欢趁着拥挤的时候凑到小姑娘身旁揩点儿油，看到穿短裙的，还喜欢用手机偷偷拍人家的裙下风光。”
“你怎么知道？”
“如果我不知道，怎么能控制他呢？”
“我略施小计弄到了刘锡全的手机，还跟踪他，在地铁里咸猪手时给他拍了照片。有了这些把柄，我让他参加我的自杀游戏，他怎么敢不听？而且他还幻想着能赢我，赎回他的手机和照片。只不过我对待他的策略与对别人稍有不同。我对待其他人，他们的把柄只是我利用的工具，但我从来没有真正地曝光过。不过对刘锡全不同，我把他那些见不得人的秘密邮寄到了他单位和纪委那里。他现在已经被停职，好像他老婆也要跟他离婚，我估计他这后半生是没有翻身的机会了。”
丁潜感叹：“他肯定恨透我了，难怪非要把我弄死不可。”
“而且我也想到他会把你推下月台，让列车撞死，这本来就是为你设计的自杀方式。只是你太强了，想让你自杀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，我时间有限，只好借刀杀人，勉强也能凑数。”
丁潜一激灵，打了个寒噤，说：“你是怎么做到的？”
“你不是说我利用心理学杀人吗，难道还没有想到原因？”老人用好胜的目光瞧着丁潜。
丁潜略一思索，恍然大悟，“你让刘锡全身败名裂，他早有杀你的心，却苦于无法联系到你。你在这个时候约他到地铁站见面，无疑是在给他机会，他来之前就已经在计划如何杀死你了。而‘地铁站’这个地方会让他不自然地联想到《魔鬼手册》里的撞车自杀，里面刚好有介绍过卧轨自杀。地铁站有安检，想带凶器进入并不容易，何况刘锡全平时养尊处优，你真给他一把刀，他也没胆量往人身上捅。算来算去，没有比把人推下月台让车撞死更解恨，更有把握的杀人方式了。”
“你说对了。用一句最普通的心理学术语来概括，那就是‘心理暗示’。大概连没学过心理学的人都听说过。但却没有多少人知道，这个名词里面蕴含着多么强大的力量。其实不管是‘巴甫洛夫条件反射’还是‘习得性无助’，我利用这些手段把参与者逼到绝望，而最终把他们推向自杀那一步的却是埋藏在他们心里的暗示。我强迫他们反复观看《魔鬼手册》，连一个细节都不漏过，每一遍对他们来说都是一次心理暗示，伴随着他们的情绪逐步沮丧直到绝望，这些自杀的暗示都在潜移默化地影响他们，直到最后被完全接受。”
老人的话让丁潜想到了一个困扰他许久的难题，他说：“你的自杀游戏中还有一个最不可思议的现象，凡是看过《魔鬼手册》的人都会出现梦魇症状，还会不停地听到脑海里传来‘我想死’的这样奇怪的声音，我始终想不明白这是如何造成的……莫非，也是心理暗示？”
“举一反三，孺子可教。”老人目光深刻。
“警方调查过，那个自杀视频只不过是日本发行的一个商业片，本身不存在什么问题，你是如何用它来做心理暗示的？”
“这个嘛，就需要你自己去体会了。其实，我们人脑的认知和判断力是很容易被各种各样的东西影响的。暗示的原理就像我们最常见的电视广告。”
“电视广告属于‘清醒暗示’吧。”
“不错，就是‘清醒暗示’，哪怕你对这个广告一丁点儿都不感兴趣，但如果它整天播放，你为了看电视剧不得不反复观看。到最后，它还是会对你的行为产生潜移默化的影响，促使你去尝试广告里提到的商品。这其实跟看《魔鬼手册》自杀是相同的道理。我只能说这么多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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丁潜听得似懂非懂，半开玩笑道：“那个视频我也看过，我不会也自杀吧？”
老头看着他，忽然大笑不止。
丁潜也跟着笑起来。
“你的动机是什么？”丁潜问。
“你猜不到？”
“我知道，你选的这些参与者都是一年前参加过一期《梦可访谈》综艺节目的观众。但我始终不能确定设计自杀游戏的动机，也许只是一个犯罪天才在某一天随便翻看《明星休闲周刊》，无意中恰好翻到了报道《梦可访谈》那一页，看到了那张照片就突如其来地萌发了犯罪念头。或者是歌手安琪的一个变态粉丝，想要透过扭曲的方式表达自己对安琪的喜爱，诸如此类的推测有很多，直到……我亲眼见到‘设计者’本人，我才意识到，这起连环自杀案并不是一起随心所欲的犯罪，它背后肯定有故事。”
丁潜注视着‘设计者’皱纹深刻的脸，还有那双灰暗深沉的眼睛。
老人罕见地沉默了。
“为什么要这么做？用这种方法杀死二百四十七个人，或者还要加上主持人和嘉宾，那就是二百四十九个人，让这么多人都自杀，听上去太荒唐了。”
“不是二百四十九个，是二百四十八个。”老人缓缓开口。
“你要放过谁？蒋雨馨吗？”丁潜望着老人，似懂非懂，“你是蒋雨馨的粉丝？”
“谈不上粉丝，我只是要让伤害她的人付出代价。”
“伤害她的人……你是指何梦可利用那次访谈曝光蒋雨馨童年遭人诱奸？”
“为了吸引眼球，提高收视率，不惜把别人的隐私扒出来大肆炒作，这样无耻卑鄙的人理所应当受到相应的惩罚。”
“我还是不明白。按你这么说，你报复的人只应该是何梦可一个人，跟那些观众有什么关系？他们都是无辜的人。”
“无辜？”老人冷笑一声，“网上铺天盖地都在谈论蒋雨馨当初如何遭人诱奸，光靠一个不太出名的访谈节目何至于造成这么大影响？所以，原因只能有一个，那天所有在演播室参加节目的人全都是始作俑者。每个人都四处传讲，一传十十传百，到最后才会造成雪崩式的轰动。众口铄金，积毁销骨，恶语伤人是不犯法的谋杀。”
“即便如此，你何必非用这种极端的方式把他们逼死？”
“其实逼死他们的不是我，是他们自己。我只要证明一个道理——我们每个人都有不可告人的隐私。那些拿别人的隐私随意调侃，肆意诋毁别人人格的人们，其实他们自己又何尝没有污点？人类本身就是社会动物，每个人都把自己的外表伪装得光鲜亮丽，又有多少人能真正反思那个充满纠结矛盾的真实自己呢？遗憾的是，我们大多数人都喜欢打着伪道德的旗号，只知道墙倒众人推，言语刻薄地贬低别人。当他们忘记了宽容，那就由我来提醒他们，把他们每一个人的污点都剜出来，只要掌握了这个，他们就像狗一样顺从。为了不让我把他们的隐私曝光，他们用尽浑身解数想要在自杀游戏中战胜我……”
“你等一下，我忽然有一个问题。参与者每次画的迷宫画都那么复杂，你怎么能保证每一次都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解开迷宫，难道你就没输过？”
老人得意地笑了，“你听说过‘记忆之宫’吗？”
“我知道，那是一种利用联想的超级记忆法。”
“因为我是‘记忆之宫’的高手，我有着超强的方位分析能力，再说迷宫画本身就是存在缺陷的。表面上看十分复杂，其实对于擅长‘记忆之宫’的人来说十分简单，只是普通人看不出来罢了。但其实这都不是关键，我从来没有用枪逼着他们画，是他们自愿的……”
丁潜似有所悟，说道：“我明白了，你说得也对。这些自杀者说到底还是被自己逼死的。他们怕污点被曝光，只能拼命地配合你，而你的自杀游戏恰恰能把他们焦躁压抑的心态放大，最终他们或早或晚把自己逼到绝望。”
“所以，不管是二百四十八个人，还是两千四百八十个人，数字都是虚的。只要给我足够的时间让我了解他们，我就能找出他们的弱点。每个人都不是清白的，就连你也不例外。”老人看着丁潜，眼神变得意味深长。
在他安静的目光中，丁潜有种不安的感觉，仿佛隐藏在心底的某样东西被掏了出来。
他反问老人：“那你呢，你有没有弱点？”
“有。”
“是什么？”
老人缓缓摇头，低头看了看小孙女，露出满脸的慈爱，说：“我还并不想被这个社会抛弃，我有自己的家庭和亲人，我有自己还算不错的社会身份，我还不想改变它。”
“你的意思是，你不认罪……”丁潜瞳孔微微缩紧。
“你可以把我刚才说的那番话当成是一个糟老头子的胡言乱语，不用放在心上，至于我，你们也不用费力去调查了，我保证你们白费力气。如果真要抓凶手交差，你们不是已经抓住了吗？”老头儿扬扬下巴，指着还未苏醒过来的刘锡全，“好了，我不跟你聊了，我得带孙女回家吃饭了。”
老人低头问小女孩儿：“乐乐，你晚饭想吃什么？”
“冰激凌。”
“那是零食，吃饭想吃什么？”
老人一边说着一边拉着小女孩儿转身就走，好像完全忘了刚才跟丁潜说过什么。
丁潜惊讶得有点儿发呆。
他完全没有想到，这个老人变脸比翻书还快，说过的话转眼之间就不认账了。
他仔细想想，也确实没有抓住对方任何漏洞。他的跛脚和体臭是装的，长相没人看到，说话声音也是伪造的，至于其他的证据更是从来都没有，甚至连目击者都没有过。
这样一个人，凭什么证明他就是“自杀设计者”？
“喂，大叔，你还真有闲心，聊这么半天聊什么呢，这么起劲？”郭蓉蓉这时候走到丁潜身边大大咧咧地说道，她当然也看到了那对祖孙，却丝毫没有怀疑他们。
不只是郭蓉蓉，几乎所有警员都以为丁潜在和一个带着孙女遛弯儿的老头儿闲聊，所有人都不觉得这个其貌不扬的老人有任何威胁，因此谁都没有过来问一句。
这让丁潜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。
他还从来没见过如此不像谋杀的谋杀。
他也从来没见过如此不像罪犯的罪犯。
丁潜抬手指指老人，说：“他……就是‘自杀设计者’。”
郭蓉呆愣了好几秒，紧跟着差点儿跳起来，“你是说跟你聊天的那个老头儿？你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呢吧？”
“信不信随你。”
郭蓉蓉犹豫了一下，快走几步赶在老人马上要上地铁之前把他截住了。
老人一脸不解地望着郭蓉蓉，连他的小孙女也睁着懵懂的黑眼睛望着郭蓉蓉。
郭蓉蓉嫉恶如仇，她抓的从来都是狡猾奸诈的罪犯，突然面对这样一对普普通通的爷孙，自己都有点儿心虚，她尽量客气地说道：“你们好，我是警察。”
老人也很客气地说：“你好，警察同志，有什么事情吗？”
“我……我想……”郭蓉蓉暗中想着如何措辞。
“我们想请老人家跟我们一起回去接受调查。”丁潜这时候走到了郭蓉蓉身边。
“接受什么调查？”老人装得一无所知。
“你就把刚才跟我说过的话再跟警察说一遍。”丁潜说。
老人木讷地望着丁潜，就像没听明白他在说什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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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在问你话呢，老人家，装傻可不是一个好办法。我告诉过你，我擅长微表情测谎，必要时还可以用测谎仪。”
“搞不懂你在说什么，真是个怪人。”老人不满地嚷嚷起来，“咱俩刚才不就闲聊几句吗？你问我看没看到被警察抓住的那个男的什么时候进来的，都干了什么。你还跟我聊了一堆家长里短。这有什么好说的，现在你又把警察叫来抓我一个老头子，你神经病啊，把我抓走了，谁送我孙女回家啊？”
郭蓉蓉差点儿笑场，只好假装咳嗽，看丁潜怎么办。
丁潜也没想到情况突然变得这么麻烦，这老头儿的说谎水平不是一般的高，简直跟刚才判若两人，表情控制得连丁潜都看不大出破绽，更别说郭蓉蓉了。而且这套谎话编得合情合理，看似蠢笨，实则大巧若拙，能让人本能地对他放松警惕。
丁潜心里还有另外一层顾虑。非常时刻，强行逮捕老人调查也不是不可以，但是想到‘设计者’的手段，他不禁担心，万一之后没有查出犯罪证据怎么办？吞下去的骨头吐出来难，这件事一旦变成了大乌龙，对于特案组这样原本就引人注目的部门来说，不但威信扫地，搞不好还会成为外界的笑柄。
此时，他们的谈话已经吸引了周围人的注意，不少人都歪着脑袋好奇地打量他们，还有人摸摸索索地似乎想要掏手机。
丁潜灵机一动，语气也变得很和气地说：“老人家你不用担心，只是例行公事的问话，我们没把你当嫌疑人。”
“例行公事问话还用带我去公安局？那么多人都看见刚才发生的事了，你们凭什么非要带我一个人走，是不是欺负我老头子啊？”老人越说越气，脸涨得通红，浑身都在哆嗦。
郭蓉蓉暗中捅捅丁潜，小声说：“怎么办，快点儿拿主意啊，周围的人越聚越多，拖得越久越不好办。”
丁潜没有任何反应，他只是静静地凝视老人。
关键时刻，还得眼术！
只要能出其不意地催眠老人，逼他主动认罪，情况就对他们有利了。但丁潜极少在这样的公开场合使用催眠术，情况特殊也只好冒险一试。
就在老人不经意地抬眼的一刹那，他的目光猝不及防地抓住了老人的目光。
但老人的目光随即就像一条滑不溜秋的泥鳅一样，滑向了别处。
丁潜心下一沉，随即想到自己假扮汪莲潇与‘设计者’第一次碰面的经历，他曾尝试过使用眼术，但由于对方戴着面具，他没法准确抓住对方的目光导致失手。事后他一直以为这仅仅是一个意外。直到今天他才明白，对方早已处处提防他了。
老人依旧一副浑然不知的样子，只在嘴角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。
丁潜第一次产生如此强烈的挫败感。他遇到了一个心理高手，一个比他更强大的高手！
他仅仅利用人性的弱点和心理暗示就能随心所欲地控制人心，这是丁潜都无法做到的。
然而，老人脸上的微笑也只停留了片刻，突然之间，他做出了一个谁都意想不到的举动——逃跑！
他忽然拔腿就跑，惊慌失措，不顾一切地飞跑。
把丁潜和郭蓉蓉都惊呆了。
反倒是郭蓉蓉反应最快，急忙随后紧追。丁潜紧随其后。
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，直到看见老人的小孙女独自蹲在远处空无一人的月台边，探出小身子，好奇地望着下面长长的铁轨，他们这才惊觉发生了什么。
就在老人和丁潜暗中角力之时，谁都没有注意那个小女孩儿偷偷溜走了。
或许这个世界上只有天真烂漫的孩子是没有弱点的，所以他们无所顾忌，以为世界上的一切都是美好的。
老人一边往女孩儿身边跑，一边声嘶力竭地呼喊着孙女的小名。
女孩儿转回头，不知所措地望着爷爷吓人的样子，完全吓傻在那里。
又一辆列车准点进站，呼啸着从女孩儿身后飞驰而来，尽管司机已经刹车，但巨大的惯性依然带着沉重的车厢碾轧过去……
不少人别过头，不敢再看。但他们想象中的那一幕并没有发生。
列车没有轧到小女孩儿，因为爷爷及时把她推开了。
可是老人用力过猛，滑倒在地，双腿被列车无情地碾过，他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……
列车完全停下时，老人已经被夹在了车厢和月台之间奄奄一息。
“能不能救他？”丁潜问柳菲。
柳菲看了一眼老人的伤势，无奈地摇摇头，说：“动脉都断了，我只能尽量给他双腿止血，其实用处不大……”
这时，老人挣扎着用双手支撑起半截身体，用恳求的口吻对警察们说：“麻烦你们，警察同志……把我孙女带走，别吓到她。”
他的目光又转向丁潜，忽然之间变得格外清晰、明亮。
“你叫什么？”
“丁潜。”
“好，丁医生……麻烦你，让他们不要再救我了……其实这样的结局，对我来说再好不过……完美的自杀游戏，拷问所有虚伪的灵魂，谁都不能逃脱……”剧烈的疼痛和满足感在老人脸上构成了难以描绘的神情。
“你什么意思？”丁潜半蹲在他面前，望着濒死的老人，“你是说你也有污点？”
“这么多年我只愧对一个人……从今天起我都还她了……”
“你愧对谁？”
老人的目光渐渐熄灭，含混不清地吐出三个字：“蒋……雨……馨……”
丁潜一时无言，似在意料之中，又在意料之外。
老人终于支撑不住瘫软在月台上，圆睁着凝固的双眼，竟还带着解脱的笑意。
钟开新这时焦急地跑过来，问：“丁医生，梦魇怎么破，你现在知道了吗？”
丁潜摇摇头。
钟开新急忙用力摇晃已经停止呼吸的老人：“醒醒，你还不能死，梦魇怎么破？那些该死的声音怎么弄没？你快说啊——”
不知情的人都以为他疯了，只有郭蓉蓉和丁潜心里清楚，那无休无止诅咒般的梦魇有多可怕。一旦‘设计者’死了，可能就永远无法解除这个诅咒了。
老人冰冷的尸体竟突然又说话了，把钟开新吓了一跳。
他说：“即使设计者死了，自杀也不会停止。”
这是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。
撞车
痛苦指数：3；麻烦指数：1；死状指数：5；牵连指数：5；冲击指数：5；致死指数：5。
在所有的自杀手段中这是最惨的一种，对此应有心理准备……
这段关于撞车的自杀说明，是警方在老人衣兜里发现的一张纸条上写的。
没人知道这张离奇的纸条究竟是写给丁潜的，还是写给老人自己的。
10
一周后。
刑事调查局，特案组。
“那个老人的身份已经查明了。”郭蓉蓉一有消息就通知丁潜过来，“他叫高星，刚退休，之前是一名中学的心理教师。够酷吧？一个中学的心理教师就敢跟你叫板了。”
“别说没用的，你们查过他家吗？”丁潜问。
“查过，昨天查了一整天，可是没有什么进展，不，应该说一点儿线索都没有。”郭蓉蓉无奈道，“我们现在除了你这个证人之外，再就没有丝毫能证明他是‘自杀设计者’的实际线索了。”
丁潜默然良久，不免有些沮丧。
老人曾经警告过他，不用去调查，保证他们白费力气。看来他果然没有食言，他最大的本事就是隐藏自己，不让自己与自杀案之间有任何能够联系在一起的线索。而自杀游戏那些一环套一环的复杂设计全部被保存在他的脑子里，当这台超级电脑报废了，一切线索也就统统消失了。
面对这样的犯罪天才，丁潜只能甘拜下风。
郭蓉蓉见丁潜郁郁寡欢，说道：“也不是一点儿收获都没有，你知道他在哪个中学当老师吗？平江第十二中学。”
“平江十二中学？”
“嗯，是不是听着耳熟，不错，就是蒋雨馨当年念书的那所学校，巧吧？我特意打听过高星的为人，没想到老师和学生对他的评价都不错，说他学问深厚，为人和气，谁有什么困难他都愿意帮助。”
“他会演奏乐器吗？”
“那倒没听说过，好像是不会吧……怎么，你想到了那个传闻？”
两个人正说着，钟开新神色异样地走过来，打断了他们说话：“真该死，那老头儿的话居然成真了。怎么会有这么邪门的事情？”
“到底怎么了？”郭蓉蓉问。
“你还不知道吗？又有人自杀了。‘设计者’临死前就跟我说过，即使‘设计者’死了，自杀也不会停止。还真让他预测准了。”
“谁死了？”
“何梦可。”
郭蓉蓉和丁潜心头巨震。前几天还气场十足的一个女人，怎么说自杀就自杀了？太不可思议了！
郭蓉蓉忙问：“你确定她是自杀？”
“当然了。我倒希望是谋杀，现在‘设计者’都死多少天了，她怎么还会自杀？难道真是被下了咒？”
“别乱说，她怎么死的？”
“今天早上有人在水上公园的湖中发现了一具浮尸，尸体被打捞上来之后，有人认出死者就是电视台主持人何梦可。后来尸体被送到了附近的公安分局，要进行尸检，初步认定是自杀。”
半小时后。
特案组一行人见到了何梦可的尸体。
由于溺水时间不算很长，她外表看上去与平时没有太大改变，只是面色灰暗，已经彻底失去了生机。
她身上穿的衣服被法医剪开，放在了一边，不是她在公共场合经常穿的高档制服和裙子，只是一套运动衫。
她双脚脚腕上绑着好几圈绳子，左手则被另一条绳子绑在了大腿上，整条右臂没有绑任何东西，可以随意活动。
何梦可的尸体就是以这样一个奇怪的状态躺在解剖台上。
负责尸检的程法医向特案组的警员们汇报情况：“何梦可的死因是大量湖水涌入呼吸道引发的窒息死亡，是典型的溺死症状。死亡时间在九个小时左右，推算一下，是在昨天夜里十二点左右。”
钟开新瞟了尸体一眼，忍不住说道：“就算是溺死，也不代表就一定是自杀吧？这怎么看着倒像是谋杀啊，难道不会是有人把她绑起来，扔到湖里的？”
程法医解释：“你说的这种可能我们也不是没想过，不过何梦可的尸体有点儿奇怪。如果是强行把人扔到湖里淹死，被害人通常都会奋力地挣扎，身上多少都会留下一些伤痕，可是何梦可的身体上却没有丝毫挣扎的痕迹，这不合常理。”
丁潜插话说：“如果我是凶手，要用这种办法杀人，首先要考虑的就是防止何梦可呼救。我会把她嘴巴堵住，如果我力量够大，我可以把她直接打昏后背到湖边。”
程法医连连点头说：“对对，你说得对。但何梦可嘴里并没有塞东西，头上更是没有任何击打伤。”
钟开新最不喜欢别人当着柳菲的面贬低他，翻着眼珠子白了丁潜一眼，说：“那你说说是谁把何梦可绑起来的？难道还能是她自己？”
“你说对了，就是她自己。”
“自己绑自己？”
“你这《魔鬼手册》看得也太马虎了。这种自杀方式在里面有专门的介绍。”
“有吗？”
丁潜简直无语。亏了钟开新还有梦魇没解除呢，万一他真想自杀，却连自杀方法都记得马马虎虎，弄个半死不活的，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？
“《魔鬼手册》里有专门介绍投水自杀这个段落，其中就有讲解如何自缚投水的。你没看到何梦可捆绑了自己的双脚和左手，右手却毫无束缚。因为她要用右手把左手绑在腿上。这种办法是专门给那些会游泳的人准备的，只能靠一条胳膊挣扎，泳技再高的人在水里也必死无疑。何梦可这样做，我猜她应该是会游泳，怕自己落到水里以后本能地挣扎死不成，才想到这种办法，恰恰说明她是抱着必死的决心。”
郭蓉蓉在旁边幽幽叹息道：“那张照片里的人，我最不相信会自杀的就是她了。现在‘设计者’都已经死了这么长时间，已经没有人再逼她了，她这么聪明的人不可能什么都觉察不到，为什么还要走这条路，难道……”
难道真有什么神秘的力量在背后操控她自杀？
“设计者”临死前说的话果真灵验了，所有人都感到一股莫名的寒冷。
“有没有可能是除了‘设计者’之外，还有人在暗中操控自杀游戏？”柳菲这时冒出一句。
她虽然没看丁潜，其实问的只有丁潜。
“我倒也想过这个问题。”丁潜说，“但可能性微乎其微，想要操控自杀游戏，首要一点就是要精通应用心理学，善于洞察参与者的临场表现，并做出相应的回应，保持控制状态。其次，就是要在极短的时间里解决迷宫画。就凭这两点，除了‘设计者’，没有第二个人能做到。”
“那问题到底出在哪儿呢？”郭蓉蓉问。
“我只想到一种可能——《魔鬼手册》。”
郭蓉蓉脸色唰地一下变了，“你是说何梦可也有梦魇症状？”
“看目前的趋势，看过《魔鬼手册》的参与者十有八九都会产生这种可怕的症状。在自杀模型的推动下，这种症状会被过分强化，梦魇中反复重复的声音会不断地暗示参与者去自杀，时间一长，很可能直接导致参与者自杀。即便自杀者死了，这种症状也不会消失，至少不会马上消失。这也是高星精心设计的环节，很可能还是利用心理学上的某些技巧，但是我直到现在都想不出真正的原因。”
钟开新紧张地问丁潜：“丁医生啊，那照这样下去，你觉得我们会不会也……”
郭蓉蓉比他担心的更多，说道：“现在不只是我们，谁知道除了我们之外高星还给多少人看过《魔鬼手册》，如果不能想办法阻止的话，恐怕到时候，还会有更多的人像何梦可这样……”
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丁潜身上。
丁潜备感压力，沉默了几秒钟后，他说：“我要亲自去一趟高星家。”
投水
痛苦指数：5；麻烦指数：2；死状指数：4；牵连指数：2；冲击指数：0；致死指数：4。
窒息的瞬间很痛苦，死状也很惨。综合来看，并不是很好的自杀方法。
以上摘自何梦可的工作日记。
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