章五（1/2）

鸡鸣未过，漳邺府衙外却已是人潮涌动，不少人垫着脚尖探头看去，嘴里还在窃窃私议。

一走街小贩见状甚奇，他常年在府衙外摆卖枣糕，还是头回见着这般景况，忙将竹篓一背、湿布一盖，拦下过路人便问道：“唉唉——这位兄弟，咱这儿可是捉了甚么犯人？怎的一大清早便来了恁多人？”

那行人书生打扮，闻言又喜又叹，扼腕道：“是那掳拐孩童的犯人捉到了，官府清晨刚放了榜文，唉——真是可怜呐！”

小贩不识字，早起路过未有细看，这时听言也喜道：“捉着了便好，捉着了便好！那犯人是甚么来头，又是哪位壮士擒拿的？”

书生面露愤慨，啧声道：“那可不是个人，是只畜生……”

周遭人来人往、声量颇大，小贩未听清书生之言，只见他比手画脚，往那府衙指了又指，最后大声道：“那畜生的头颅就在里头呢，斗大一个，真当是骇人得紧，你快进去瞧瞧吧！”

小贩心内一惊，愈发好奇，便也挤过周遭众人，往那府衙走去，一番挤弄下来，连背篓中的枣糕都掉了数个，这才走进堂内。而他甫一进门，便听得堂前有人哀哭不止，那声音嚎啕凄惨，叫人闻之落泪：“我苦命的儿啊——你叫爹娘找的好苦——”

小贩未见景况，已是抬袖擦目，心中可怜道：已过了许多天，那些娃娃怕是都糟了祸害……

待缓过神来，又见众人皆在外周，前头好似有捕头带刀把持，叫众人抹泪私语，却不敢上前一步。

小贩倒不怕这些，他又想挤过身去，却突觉周遭人头攒动，众人口中还惊骇道：“哎呦，活了、活了！”

他一时不慎，混乱之际叫人一推，往前摔去。

“哎呦，是哪个不长眼的——”小贩揉着膝盖叫骂道。

这般凑得近了，小贩才嗅得一股浓烈腥臭味，正是从这堂内传来。

他一时反应不及，抬眼一瞧，竟见一颗硕大虎头摆在大堂中央，那虎头足有半丈大小，头颅上遍是血污，两颗灯笼大小的眼珠子鼓胀着，便这般直勾勾瞪着他瞧。

小贩登时心惊胆裂，慌慌张张便要往后爬去，而本在一旁哀嚎痛哭的数人也止了声响，皆是蜷在一旁、不敢动弹。

只有一武夫打扮的汉子咬了咬牙，挺身站出，只见他双目赤红，攥紧拳头便往那虎头上招呼过去，边打边骂道：“你这畜生害了我儿不够，现下死了还要吓人，我……我定要剥了你的皮……”

厅堂内又是一派慌乱，一旁衙卫见状，忙上前拉过这汉子，口中一番相劝，才将这汉子劝服。

那粗犷汉子抹了抹脸，又转身扶起一位缟衣妇人，夫妇二人搀扶着走上前来，朝衙卫问道：“这畜生已死，却难解我心头之恨……适才一时激愤，可有扰了官衙清净？”

衙卫叹道：“大哥此言实在客气，丧子之痛有几人能挡？便是将这畜生剥皮刮骨，也是人之常情，又哪来烦扰之说？”

汉子哽声道：“是我失态了……只是这大虫这般骇人，却不知是哪位英雄为民除害？”

衙卫挺直了背脊，语含崇敬道：“便是咱们县衙的人，唤作萧镇，说来他还是我王枰的兄弟呢！”

那汉子追问道：“那他人在何处？我们受他大恩，按理也该上前一拜。”

王枰却面露难色，他挠头道：“大哥不必这般，非是我隐瞒不告，只是他这人、这人……”

他话音未落，已见堂后慢步走出一人，那人环视一圈、摇头说道：“食君之禄忠君之事，萧镇乃官衙之人，此乃我应尽之责，怎敢劳您拜谢？”

汉子似乎未料到恩人如此年少，又疑声道：“这、这位便是？”

“在下便是萧镇。”

他朝这汉子拱手致礼，又转身望向堂下众人，朗声道：“连月来，我漳邺城内多有幼童失踪不见，官爷得知、心内甚急，忙命我等抓紧擒贼，只是此贼狡猾，我同府内兄弟费劲万苦，才将此贼抓获。今晨贴了告示，烦劳各位乡亲父老放下活计、来此一会，便是为了此事。”

萧镇在此一顿，双目又在众人焦急面上一一扫过，却不急着接话。

前头一老妇等不及了，便开口追问：“大人，你说害人的便是这大虫？这畜生厉害得很，刚刚还动了，莫不是、莫不是未死透？”

话音一落，堂下纷纷之声又起。

萧镇抬声道：“大娘莫急，适才风大，这虎头叫风一吹，毛发浮动，这才惊了各位。”

又有一人问道：“这老虎如此体魄，大人是如何擒住了它？都言虎吃人、不留痕，咱们衙门的兄弟又是如何知晓是这大虫吃人作祟？”

这般质疑一起，众人皆是喁喁私语，只听其中有人言道：“对啊，这畜生又不能开口，莫不是官府捉不住贼人，这才擒虎草草了事？”

“怎会！这虎头如此大个，斩虎总比捉人难呐！”又有人驳道。

待邻里父老相商一番，萧镇才不急不缓地抱拳回道：“众位乡邻，萧镇前来便是为了解诸位之惑，还请诸位静听我言。此次擒虎极是惊险，且非萧镇一人之功，还有一人至关重要，便是府衙的梁修梁捕头。”

“三日前，本该是梁捕头夜间值班，只是他那几日染了风寒、身子不适，早早便同我打过招呼，叫我替他代班半日，我受梁捕头之约，入夜后便去牢房寻他。熟料刚至牢房外头，便见外门大开，地上遍是血污。我心叫不好，连忙取下佩刀沿迹追踪，最后却寻到了梁捕头家门外。”

“那门外尽是打斗痕迹，我隐在一侧静听，只听得其内有呼哧喘气之声，听来却不似人声。待我进屋后，只见梁捕头遍身血污，躺在地上不省人事，而他家地窖中竟多了只受伤的母虎，此虎甚为虚弱，却仍是呲牙喘气、目露凶光，好在我有官府佩刀傍身，虽废了一番气力，终是将其砍杀。而这母虎本就腹部有伤，我将它翻过一看，竟在它肚中发现了此物。”

他提手一指，众人这才发觉虎头边还摆了几件脏臭衣衫，仔细一看竟都是孩童衣物。一妇人哭叫道：“这是小女的衣物，乃是我亲手缝制，为娘的哪会认错……这该死的畜生、这该死的畜生……”

妇人一哭，连带着周身几人也抹泪低泣，堂下众人亦是连声哀叹，唯有萧镇目光平淡。他听得身侧王枰笑道：“仲亭这回立了大功，那陈观年岁又大、不日便退，我想不过几年，官爷便会任你为……”

萧镇却打断道：“王兄需得谨言。”

他又转头往堂下望去，见众人面上皆是信服之色，这才暂安下心。

可便在此刻，他又在堂下见着个高挑人影，他敛眉一顿，低声道：“沈念……他来此作甚。”

沈念自不知他在想甚，只是见其沉稳持重、据理陈词，虽在这小小府衙，举手投足间亦显气派。

他微叹口气，暗道：“仲亭心有大志，便是无我助他，只怕也终为人中龙凤。”

只是自己封存法力、受尽艰辛才得伴他身侧，才不管甚么天不天道，无论如何也得同他厮守一生。

他这般思定，又抬头望去，恰见萧镇朝自己看来。沈念面露欣喜，朝他挥了挥手，却见那人又转过头去、不再看他，沈念颇有泄气，却也未太在意，只是暗念道：看他这般模样，定是又将我助他之事忘得一干二净了……罢了罢了，一回生二回熟，沈念啊沈念，这回你可不能自乱阵脚。

此时，不知是何人起了头，堂上百姓纷纷朝萧镇下跪拜谢，周遭衙卫一时阻拦不得，萧镇面上亦有为难之色。沈念见他如此，却是面带笑意，只是他这笑意稍瞬即逝，也不知想到了何事，转眼又是蹙眉不语。

他又朝萧镇深望一眼，旋即隐蔽身形，趁着周遭混乱，悄声来至府衙后屋。

梁修便在此处。

那夜过后，母虎胡三娘身受重伤，临死前供出了失踪孩童遗物所在之处，而萧镇亦答应救她丈夫一命。熟料不过片刻，萧镇便因天道施力、力竭而倒，沈念无奈，只得先将那虎头砍下，再将萧镇带去梁家地窖。